舅妈的电脑课

妻子的舅妈四十多岁，膝下两女一子，早些年随舅舅在杭州萧山一带打工，几年前突生大病，在萧山住不起院，舅舅就带回老家医治，医好后却落下痴傻的病，原来能说会道的一个人一下子变得不吭声了，亲戚们好像也都不认识了，吃了成巴斗的药也不见用。也找了堂子，堂子说她看了不干净的东西，吓掉魂了，给开了几个方，又是扒烟囱，又是填茅厕，也不见好。舅舅没办法不能出门，好在有手艺，就在老家给人建房为生。舅妈就听舅舅使唤在家做做饭，帮忙抬抬料子什么的。时间一久，可能是舅舅心里有疙瘩，脾气渐渐暴躁起来，还经常赌博推牌九，有时输了钱回家看到家里杂乱的样子，就拍桌子摔板凳大发脾气。

今年七月份突闻舅妈去世，我和妻子都很震惊，经打听，说是舅妈早上做完饭口渴误将条机上的农药当饮料喝了，发现后已经不治。

舅妈的父母闻讯哭着赶到后，先仔细检查了舅妈的尸体（舅舅脾气不好，有多嘴的就传谣说是舅舅打了舅妈，舅妈一气就喝药了）检查过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后就瘫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边哭边念叨他女儿一辈子可怜，没享过一天的福，继而又大骂舅舅平时好赌好喝不顾家，把他女儿当丫鬟使唤，舅舅红着眼睛一句话不说只默默地站着、听着。

二舅、小舅都赶回家一起张罗办理丧事，因为动静大，就不能偷埋了。于是就和舅妈娘家商量着去火葬，她娘家人不同意，带话的人嘴皮子磨破说:“埋了是好，可就怕以后政策紧啊，就像头几年地里平坟样，骨头渣子都扒出来烧二回，火葬费、罚款倒不说，可不得安生”。她娘家人最后终究同意了，去火葬的时候就选了最贵最高档的火葬法，具体怎么高档，有啥技术含量我也没打听出来，只听说是可以把大骨头都剩下，不会全烧成粉沫子。她娘家人又挑了2000多块的骨灰盒装骨灰和剩的大的骨头块子。

在自家田里选好了地，正准备第二天早上埋的时候，她娘家人又要求说:“闺女生前可怜，连个首饰都没有，要买三金陪葬”。舅舅二话没说就借了钱当天到县里买了回来。

总算都过去了，舅舅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有亲戚就对舅舅说:她喝错药，又不是你掰嘴灌的，她娘家这样，不硬是祸你吗？舅舅就伤感地说:我是真对不起她吖！我知道舅舅是想起了有舅妈时候的好和自己以往的不是而感到了深深的愧疚，这个时候把钱啊什么的都看淡了，只想尽可能的弥补一些，可又有什么用呢？人总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当回事，失去了就悔不当初。人言“活着是拥有，拥有即失去”。一般人是很难能体会到这句话所富含的哲理的，当然大舅舅这会儿应该是深深的领悟了吧。

上个月回老家，和妻子去舅舅家坐了一下，舅舅正在装修房子，头发干涩脏乱，裤子上鞋上都是水泥、白灰。见我们来了非常热情的叫我们到里间看，指着房间挨个介绍，“这间是客厅那间是厨房，卧室在二楼……”，末了，又神情很有些骄傲地说:“你大舅我给人盖一辈子房子了，现在总算给俺儿的房子抽起来了，你看上面那圆形线条多直，你打转儿看看，谁家有我这做得好？”我连连的点头说是。走到二楼看时，有两个人正在装门窗，大舅忙介绍说:“这是孝理他姥爷，那是他大姨父，都是为他外孙操心，过来帮忙哩”。我和妻子连忙问了好，心里想:亲戚毕竟还是亲戚呀，原来闹那样，现在不又好了？

看完之后，又说了会儿话，我和妻子就告辞说:“大舅，家里还有事儿，现在回去了，你们忙着”。大舅死活不让走:“怎么？看你大舅烧不起锅？咱上饭店！我打个电话就订了，你俩今个高低不能走”，又对妻子说:“书丽呀，你得帮你大舅操操心呀，看你台子上可有合适的给孝理说一个”。我和妻子都说:“大舅，你愁啥？，你房子盖这么漂亮，孝理长得又不丑，等过年提亲的踢断门槛子，还怕说不着人？”。说起孝理，妻子就问:“孝理现在没在家”？大舅一下子黯淡下来说:“在洪子家打电脑”。这时小舅从街上骑着摩托车过来了，我们见了又连忙问好，又说了会儿话，就借故到台子上小舅家看新买的液晶电视，大舅又不跌地嘱咐小舅:“晚上都搁我这儿，你别做饭了，到时我叫雨丽去叫你们”。

在小舅家妻子就问:“小舅，孝理去年不是订好了吗？怎么又不愿意了？”小舅笑笑说:“都怪孝理太实丈了，本来女方家都相中了，看家的钱也收了，年初六孝理到她家拜年，女方家就找了几个人坐陪，可能也是仗着自个有个七八两的量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人家一劝酒他就干，到最后喝醉了，搁她家睡一下午。过几天人家就叫媒人把看家的钱还有送的礼都给退回来了，听说是那女孩嫂子扒的漏子，说孝理不大能”。

“唉”，小舅叹了口气接着又说:“他老头本想不让他出去了，给他搭把手，这两年在家保庄围子盖房子也不赖，可他跟他老头弄不一块去，你看，现在正忙着装修，他头都不露，整天在洪子那玩电脑，他老头气的说给他房子盖好，娶了人就算交掉差了，以后死活都不管了”。妻子说:“大妗子死了，他可能有点恨俺大舅”。这时候雨丽（大舅二女儿）来了，喊我们等会就去吃饭，我们答应说:“马上就去”，她就回去了。妻子又说:“大妗子死了，雨丽该伤心死了”，不料小舅骂道:“日妈，都是白眼狼，瞎长这么大”。妻子忙问:“咋了”？小舅说:“她赶回来正好她妈埋那天，亲戚都哭得跟啥样，她还有说有笑，你小姨就骂她不懂事，她说她哭不出来，没眼泪。你说，要让她姥家人看到不难过吗”。我就说:“雨丽多小一点就扔给俺姥照顾，大妗子一直在外面打工，从来没养活过她，大一点了，大妗子又神经了，和病人在一起久了，不厌烦就不错了，所以就不亲了，她才哭不出来，也带着年纪小不懂事”。妻子和小舅都点头说:“可能是吧”。妻子又感慨说:“人家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瞧俺大舅要到老了，才可怜嘞”。小舅哼了一声说:“还到老？现在就已经孤单了！有事没事就到你大妗子坟头转，一转一晌午……”。

良久，我和妻子、小舅都长长地叹了口气。

……